三十五岁以后，人便渐渐成了机器。先是手脚，后是头脑，末了连心也一并机械化了。每日早起，机械地盥洗，机械地挤入地铁，机械地打卡，机械地对着电脑屏幕敲打键盘。下班时分，又机械地逆着人流回家。如此循环往复，竟不知今夕何夕。兴趣一事，早已消尽了。偶尔兴起，购得几本书，或置办些运动器材，不过三日便束之高阁。书页间夹着崭新的折痕，哑铃上积了薄灰。起初尚觉惭愧，后来连惭愧也省了。横竖都是如此，何必自扰。

焦虑却如影随形。夜里躺在床上，脑中便排出一串数字：房贷还剩多少年，父母身体何时会炸雷。这些数字在黑暗中发亮，排成队伍，从眼皮底下走过。有时竟彻夜不眠，眼睁睁看窗外天色由黑转灰。上班不过是苟且。办公室里人人如此，互相点头微笑，笑意却不及眼底。会议桌上各抒己见，实则各怀鬼胎。升迁调薪，明争暗斗，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。起初尚觉屈辱，久而久之，竟也习以为常。人原是很容易习惯的动物。

社交更显虚伪。旧友相聚，话题总绕不开房子车子和孩子成绩。新识之人，三句话内必探问职业收入。各自在心中估量对方利用价值。真情实感，反倒成了稀罕物。至于人生意义，想来不过是两件事：将父母送入黄土，把孩子养至成人。前者是了却债务，后者是偿还孽债。自己夹在中间，如磨盘中的谷粒，被碾得粉碎而不自知。人到中年，便是一座行走的围城。城外的人想进来，城里的人——其实也无所谓出不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