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搞技术的 Mira 还是无法预测市场,人类未必输在质量上。现在很多创意从业者的处境是,被「便宜大碗」的 AI 抢占了工位,给 AI 生成的垃圾「去 AI 味」。
系统还在升级。几个月后,大部分写手被辞退,因为公司的想法又变了——ChatGPT 可以直接写完整篇文章,何苦由人类做中间商。留下来的少部分员工被迫变了工种,负责给 AI 生成内容加点「人味」。删减、修改错误、去掉过于正式或者热情的语言......对于 Miller 来说,为 AI 写手收拾烂摊子的工作量比人类写手多,同时又很重复和无聊,「我开始觉得我是机器人」。
图1.人类干家务,AI 玩艺术. 图片来自:ChatGPT 创作
写手 Catrina Cowart 也做过类似的工作,但和 Miller 不太一样,除了乏味,她还觉得「麻烦」和「可怕」。让 AI 读起来更「像人」,并不是简单的校对,而是要对整篇文章深入编辑。删掉 therefore(因此)、nevertheless(尽管如此)等不适合日常的华丽词藻,只是 Cowart 的一小部分工作。同时,因为 AI 会编造虚假信息,Cowart 还要反复核实事实,除了显而易见的错误,AI 也会在那些不起眼的地方掉链子,让人防不胜防。
一些写手专门负责一件事:修改 AI 生成的内容,摸索怎么不触发 AI 检测器,为反检测 AI 模型和软件出一份力,最终让频繁使用 AI 的内容创作者们为这些产品买单。其中一个反检测 AI 工具提出的口号是,「Make AI Write Like You」(让 AI 像你一样写作)。或许未来,投靠硅基势力,让 AI 代笔将成为一件更加顺利成章的事。
自从 ChatGPT 发布,总有乐观的声音说,由 AI 完成重复的、乏味的工作,人类就可以做那些更有成就感、更闪耀人性光辉的事情了。但对于一些人来说,现实恰好是反过来的。AI 没有让人直接失业,但改变了他们工作的性质——更单调、更重复、更没价值感。这些职位的存在,也说明了一个事实:目前的 AI 还不一定能提供更好的内容,只是以更少的成本提供更多的内容。
图2.《纽约客》封面,讽刺 AI 产出垃圾
但雕花改变不了原来就是一坨屎的事实。Miller 在前司协助 AI 产出的内容,直到他离职也并没有多少人看。我制造了很多垃圾,这些垃圾充斥着互联网,也摧毁了互联网。悄悄的他走了,正如他悄悄的来,挥一挥衣袖,不带走一片云彩。人属于社会动物,没有比「不被看见」更具挫败感的了。给 AI 加点「人味」,粉饰一下错误,其实已经算有些良心。放下身段,批量快速产出,哪管洪水滔天,才能在 AI 时代攫取更多流量。
一个叫作 BNN Breaking 的新闻网站,从 2 年前开始,通过 AI 在短时间内发布了大量虚假信息。之前它装得很「正规」,自称在全球都拥有资深记者,每月超过 1000 万访客。但仔细观察会发现,BNN 的「记者」每分钟发表多次长篇报道,网站的图片是 AI 生成的,文章的字里行间是明显的 AI 味。其实,BNN 员工们主要是生活在巴基斯坦、埃及和尼日利亚的自由职业者,平时远程工作,将其他媒体的文章上传给 AI 改写,每天产出数百甚至数千个故事。
今年 4 月,BNN 已经停止发布报道并删除了内容,网站也关闭了。但下一个 BNN 还会不会出现,还未可知。更快不代表更好,但更快确实存在短期变现的价值。不需要人或者把人的价值压榨到最低的产品,像水蛭一样吸血,分享到不该属于他们的蛋糕。我们不是拒绝 AI,而是拒绝 AI 生成的低劣内容。AI 只是工具,而 AI 味代表的,是一种不尊重人类、也不擅用 AI 的逐利思维。
图3.一则非常有名的反 AI 广告
可能最被动的,恰恰是那些帮助 AI 快速产出的「临时工」,他们几乎没有选择权,拿更低的工资,享受最小的成就感和安全感,等待被辞退的一天,也封死了创造力的出路。第三国家的数据标注员们是这样,去 AI 味的写手们也是这样,《大西洋月刊》将这些人称为「AI 下层阶级」。我们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,何不食肉糜地指责他们的选择。对于他们来说,为 AI 打工,只是当下养家糊口的一种方式。但对于我们自己,或许不应该陷入等待被淘汰的境地。
真正使用 AI 的人会发现,我们平时用 AI 不像测评那样,让它做个题、生成个图片、写个小游戏程序,大部分工作是无法交给 AI 全权处理的。比如在我的使用过程中,更多是用 AI 了解某个陌生领域、陌生知识点,快速入个门,真的要写些什么,还得是自己来。搜索引擎骗点击的文字、站在版权灰色地带的歌曲、开屏的 AI 生成广告,至少在目前,AI 在大多数领域,玩的还是冲量的游戏。
生产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过剩了,互联网已经变得太无趣了,但好的作品仍在等待它的作者,以及它的观众。以前我们泛泛地说,不是被 AI 替代,而是被善用 AI 的人替代。